李静专栏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文/李静
前几日陪同母亲去办理她“乡村医生”发放工资的手续。母亲很开心,言语间掩饰不住喜悦。她一直不停地做着盘算,说领到工资之后要干这个,要干那个。六百元的工资,似乎在她那里就是一座金山,正在努力地规划要把这座自己所拥有的金山用在什么地方更合适。
我便和她打趣:“貌似很大方的样子,见你以前花钱都是精打细算,舍不得花钱的啊。”她说:“那当然了,以前那些钱都是你们给的,现在这个钱是我的工资,我有支配权。”一时语塞,恰似有一朵彩色的云从她心底升起,升腾到母亲脸上,变成一朵红晕,我看到她幸福又知足的表情。
母亲等她的工资已经很久了,从政府发文登记统计再到工资发放的正式登记,时间过去了两年。在这两年里,她总是提起她的工资。她说等拿到工资,必然要给两个孙子买一本书,扯一块格子的床单布,说到最后还要请我们吃一顿火锅,但不能吃太多,否则工资不够用。那神情,似乎工资已经揣到她衣兜里一般。
所以,医院正式登记的电话时,我能感觉到她言语间流露的兴奋。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否有时间陪我一起去,我害怕把卡号写错了,工资就打不到我卡上,那就麻烦大了。”
我满口答应,说一定陪她去。
早上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接到她的电话,问我到哪里了?还说一定不要在外面吃早饭,她已经把早饭准备妥当,尽管过来吃就行了。我说好。约莫一分钟功夫她又打电话过来,说:“一定要来吃啊,有蕨菜呢,很新鲜。”
我说,知道了啦,一定来吃。
医院的路上母亲的话比以往要多一些,她看着外面的风景忍不住赞美:你看,这油菜花开的真好;你看,这两旁的树木真绿;你看,今天天气真好,夏天走在这条道上真好……云云,总之每一处都是好的。
医院里负责登记的人很热情。在我们一个科室一个科室找寻登记处时,就听到有人大声地喊:“宋大夫,在这里。”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失业那么多年,还有人叫她大夫,居然还有人记得她是宋大夫。
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忍不住又一次感慨:在乡下住久了会羡慕城里的生活,但在城里住一段时间必然会想念乡下的小院,一回到乡下,我这心里也就开豁(舒畅)了。
又何尝不是呢?每次回家我总要去附近的庄稼地里转转,看到胡麻花开,蓝茵茵一片。那些微小的生命倔强生长,微风吹拂,她们舞动身躯,似乎是在欢快地舞蹈,有花瓣轻盈落下,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芒。
水萝卜的根茎已经顶出地面好大一截,忍不住就要拔起来擦去泥土开吃,那些粘在根茎上的泥土有着清香味道。洋芋花开出三种颜色:淡紫、浅粉、雪白;根茎在清香泥土中孕育着果实;野鸡在离你视线不远处悠闲地踱着方步,似乎是在挑衅你的速度,等你轻手轻脚走到跟前的时候它便“嘎嘎”叫着,飞到半空中,只留给你一个轻蔑的背影。
我总会去扫荡母亲院子里的草莓,那些藏匿在叶子下面的草莓在你的拨弄下极不情愿地露出微红的小脸儿,欲语还休的表情着实让人心疼。一条蚯蚓在泥土里打个滚,慢悠悠地从叶子底下穿过。
斑驳的老墙根下长着一簇绿油油茂盛的青苔。阳光洒落在青苔上,青苔便变得鲜亮耀眼。那是恍惚的一种绿,似被时间耽搁了,却依然附着土地。又似是在滋生着故事,孤独着,缄默着。
有苔藓斑驳的记忆随着阳光明亮的光线躲闪而来,恰如我的相思,以一些柔若无骨的文字,整日里呻吟在乡土记忆里。又恰似那一抹留在心底的乡愁,忘不掉,抹不去,哀哀戚戚,欲罢不能。
村里人很少,青年劳力都去外面打工了,有极大一部分出去挖虫草了,所以鲜见行人。在离家门口不远处的水泥平地上有几个孩子玩着“王牌”,一会手里的卡牌变得多起来,一会又少了几张。我开玩笑让他们送几张,他们说可以借,可以赢走,但坚决不送。我从旁边的小卖铺给每人买一支雪糕,他们便吸溜吸溜吃起来,顾不得擦去流下来的鼻涕。
其中一个孩子自小得了小儿麻痹症,后手术治疗,但依然有着后遗症。所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可以感受他眼中明显的敏感和自卑,在我想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躲得很远,并且也一直在躲避我的眼神和他碰触。就连我买的雪糕也需要通过别的小朋友的手转交给他,他蹲在稍远的地方安静地吃着雪糕,吃得小心翼翼。
母亲是爱花之人,在她离开老家之前就栽了满园的花草。那些扎根在泥土中的花儿依然开得热烈。绣球在细长的梗上开出硕大的花朵,月季花瓣层层叠叠,百合枝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花苞,蜜蜂嘤嘤嗡嗡,甚是热闹。
而此前那只名为“雪儿”浑身雪白的小狗如一只小黑泥球般不忍直视,那些长长的毛发似是已经盖住了它的眼睛,遮挡了视线。即便这样,它仍然不会让别人近身替它洗漱和修剪毛发。可看见母亲的时候,便欢快地撒着欢一声声叫起来,那叫声分明多了一份哀怨。就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看到母亲时的欣喜和伤心。“雪儿”站立着跳跃,将两个前肢并在一起趴在母亲的腿上,又在母亲的脚底下打着滚,用细碎的牙齿咬着母亲的裤脚,听到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几只喜鹊在屋外的白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有胆大的扑棱棱飞到院子中间,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跳跃着。又似乎期待你手中飞出的食物,若是偶尔捡到一块面包屑之类的东西,那“叽叽喳喳”的叫声愈发嘹亮起来,把面包屑衔到嘴里,又吐出来,围着它又吵又跳,似是吃到什么“璞玉珍馐”般值得炫耀,小院里便变得热闹起来。
有乡邻听闻我们回家的消息,陆陆续续赶来。那些年迈的老人看见母亲,没开口说话就已经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大概是母亲离家太久,也是因为想念。或者是因为听闻母亲之前住院治疗的消息,为母亲的生死担心。无论怎样,如今看到他们曾经的宋大夫完好无损地站在她们面前,喜悦的心情大可以用眼泪来表达。
她们开心地交谈,完全忘记了家里的猪啊,羊啊需要他们去供给食物;忘记了田间生长的杂草需要她们去清除;忘记了需要给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做饭。
“自己拿一块锅盔馍馍就着白开水吃上吧,奶奶还有事呢”。她们如此说。
她们打听我家两个医生的归期,有说最近眼睛看不清东西的;有说最近腰疼到直不起来的;又有人说她的小孙子头上长了个包,不知是什么东西,孩子的父母出去打工,她一个老人不知道上哪去给他看病。
她们感叹现在的光景比之前好很多,想再多活几年。她们还说,身体好了就可以让儿子、儿媳放心出门搞副业,多挣些钱。如果来得及的话,还想抱个重孙。
我将她们的对话转达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姐姐。
姐姐便说:等我老了,退休了,就在家乡的土地上建两间房,开个小诊所,用来打发晚年时光。
我被她的话逗得前仰后合,小诊所?真要这样?
她说是啊,到时候可给村里人量量血压、号号脉什么的,再听别人叫自己“李大夫”也是蛮享受的。
我说那极好,我这学了药剂学的人协助你抓个药方是没有问题的。分得清甘草和当归,知道橘红丸是治疗痰湿咳嗽的。
所以,等老了,我们一起回家乡去,种满园的花草,夏天给病人号脉,看花儿盛开,冬天给病人量血压,在炉火旁打盹。
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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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喜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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