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也许这是俗不可耐的一个开头。
有一个孩子,因为家人的疏忽,
在他仅仅只有四岁的时候,
错过了吃掉那些花花绿绿的药丸的机会。
右腿因为小儿麻痹症留下后遗症,落下终身残疾。
长大之后我去翻过家里的相册,
也看过我三岁以前无拘无束奔跑在向日葵田里的照片。
终归是小孩子,还没有经受过苦痛和折磨,
笑得天真灿烂。
只是可惜美好的记忆就停留在四岁了,
后来再也无法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家里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也许算得上是一个温馨的家庭。
只是因为我得了一场病,变得有些不一样。
虽然家里人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
但我一定能够想象,自从我得了小儿麻痹症之后,
他们那忐忑不安的心情。
我后来看过一场戏,不记得是谁导演的了,
是一个哥哥独自把有智力障碍的弟弟拉扯大,
但终究因为穷苦的生活看不到头,
把弟弟遗弃在人潮涌动的广场上。
弟弟手里拿着一束刚买的气球。
不过还好,我的命没有电视剧里那样狗血,
起码我没有被抛弃在广场上,
或者被装到盒子里遗弃在垃圾桶旁。
哥哥姐姐都正常,后来我好奇问家里人,
才知道当时因为已经吃过几次糖药丸了,
以为已经幸免,最后一次没有吃,
还是受了小儿麻痹症的折磨。
这就是命啊。
四岁以后,
我就开始受同龄人基本不会经受的折磨,
我也只能接受这歪歪斜斜的现状。
幸运的是,
除了我右腿有受到后遗症的影响,需要扶腿走路之外,
其它的生活还算正常,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只是没有办法像很小的时候那样奔跑了。
我拖着疼痛的右腿,
好好学习,好好活着,好好走着自己的路。
一样的上学,一样的生活。
每一个孩子来到这个世间都是天使和精灵。
可我不明白,
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是那个最悲惨和最无奈的一个。
上学那会儿,
其他孩子喊我跛子,瘸子之类等难听的话,
我也无力反驳。
我是生病了,
但我不喜欢路上那些看见我的人,
向我投来的同情怜悯的眼神,
那看起来像是一种施舍。
那些在山顶和阳光下奔跑,呼喊,欢笑的孩子,
他们是永远无法明白那些只能在一旁看着的,
不能敞开心扉开怀大笑的人的。
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只能默默站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落里,
然后看着那些幸运的人泪流满面。
他们是不能理解近在眼前的不幸的人的,
对他们来说平常而习惯的事情,
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无法企及。
像他们一样正常行走奔跑,那是我的奢望。
我生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
生活无法自理,全靠家人照顾。
后来他们决定,要把我治好,
医院经历病痛的很多年。
第一次去做手术的时候,应该是六岁,
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那时候我已经有一些认知。
我清楚记得,医生告诉我,
做完这次手术,你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蹦跶了。
我很心痛,我知道医生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已经看不清从何时开始,
残疾已经让我成为一个不正常的人了。
父亲流泪了,紧紧握着医生的手,
不停地说谢谢。
手术前一天,我和父亲说,
等我手术结束之后,能走路了,
给我买套黑色西装好不好。
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回家,
给其他的孩子看。
在我准备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因为我对手术的失败风险毫无了解。
但他们哭了,因为手术需要签责任合约。
后来父亲告诉我,医生说手术中可能会失败,
会留下很多难看的疤痕,
还可能一辈子都要依靠矫形器才能走路。
我到现在想起来依然感到后怕。
十三岁那年,我又去做了一次矫形手术,
也许过了一些年头,医生就能治好我了呢。
手术当然没有治好我。
有的时候腿会痛到想着死了也许就一了百了,
以为死亡或许会是最好的解脱。
我觉得我能够明白,很多不想活下去的人,
那不是轻生,也不全是自私,
那是一种洒脱的宽慰与救赎。
在那样的一个年纪,
不能要求他们去接受那份不幸。
后来尽管日子过得很艰难很辛苦,
我还是一路跌跌撞撞读到了大学。
我成绩不能说拔尖,
但是和同期的应届生竞争者相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些公司看过我的简历之后,
决定让我参加面试。
可当他们看到我腿的时候,
还是会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还是不愿意接受残疾人。
这是歧视,是压迫,
是一生过得无病无灾的人对经历着苦难的人的暴戾。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是一个正常的人,
在适合我的工作中,任何残疾都不是残疾,
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不听,不看,
冷眼旁观的人们也是施暴者。
医院轮流照顾我那么久,
这么多年来只有我最不让他们省心。
后来有人问过我,
我怨过父母当初没让我吃最后一次糖药丸吗?
小时候也许会有吧,但长大了就没有。
这怪不了谁,要怪,
就怪我自己不争气吧。
对我而言,我能平安健康,
那才是最大的福分。
在浩瀚的时光里一步一步接近回归,
经此一时,不过流年。
一个好的社会,
不是说全是高楼大厦,红男绿女,
而是有残疾人在街上行走,有轮椅,
你会看到聋哑人进饭店吃饭,
看到盲人拄着盲杖在街边走路。
如果没有这些,那是屏蔽掉了,
人们有意地把他们屏蔽掉了。
我不知道小时候那根躺在墙根的干木头,
是否已将它昔年的繁枝茂叶全部遗忘。
我会记起一生中细微的生活情景,
我会找到早年落到地上没看见的一根针,
记起早年贪玩没留意的半句话,一个眼神。
当我回过头去,
我对生存便有了更加细微的热爱与耐心。
如果我忘了些什么,
匆忙中疏忽了曾经落在头顶的一滴雨,
掠过耳畔的一缕风,院子里那棵老榆树就会提醒我。
有一棵大榆树靠在背上,
就像父亲那时靠着它一样,
天地间还有哪些事情想不清楚呢。
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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