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晶究竟患了什么稀罕的病
究竟患上什么稀罕的病?本篇选自《飞翔的蜗牛》,有删节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偶然的,我的出生则是一个时代大迁徙的间接结果。
年,有个女大学生临毕业响应国家号召,志愿从北京到艰苦的内蒙古支援边疆建设。六年后,她与来自沈阳的一位支边青年结了婚。他俩之前各自“错过”了一段听上去更好的姻缘,走到了一起,就是我的父母。
年8月25日,我以嘹亮的哭声宣告报到。当护士将一个粉嘟嘟的小生命抱给妈妈时,她惊异于我的手脚比一般婴儿要大些,头发黑黑的,亮晶晶的眼珠滴溜转……初为人母,满满的幸福和喜悦。
一百天时,本人平生第一张照片定格,像只胖乎乎的小猪,吐着舌头,可爱到多年后我都想轻轻咬一口。
妈妈很快就去上班了,奶奶从沈阳赶来照看我。内蒙冬天贼拉地冷,老太太生怕小孙女冻着,总把我置于热炕头上“煲”着。再出去时我受了风,患了重感冒。(长大后我听说小孩子热病难医。)
不久,我又被喂伤了脾胃,牛奶喝“顶”了,拒绝再喝一口!七十年代初,小城集宁物资匮乏,家人绞尽脑汁换着样喂,我却变得面黄肌瘦,头发像枯草一样。营养不良,抵抗力就弱,佝偻病、急性肝炎、肺门淋巴结核……大病小病纷纷趁虚而入,父母常半夜三更抱着医院冲。
(一岁时这张在北京照相馆拍的照片原本是黑白的,是摄影师手工上色的)
我一岁左右正学走路,又生了场大病,发高烧、抽风惊厥。输液时用上了强效的红霉素,烧总算退了,但白血球依然高。那场被怀疑的病最终没能确诊,而我走路的时间推迟到了两岁。
又过了一年多,我被妈妈带回北京探亲,青青表哥发现“这个妹妹不会笑”。原来,我的面肌已受到侵害。几十年来,我竟没有一张微笑的照片!
我对失去笑容这件事很郁闷,不知有多少次问妈妈:“我小时会笑吗?”“怎么不会笑?月子里我天天瞧着你,一会儿哭了,一会儿笑了,猫一天、狗一天的……”据母亲回想,我某次病后笑起来嘴一侧有些歪,再后来不歪了。家人只当我常被病折磨得苦,不爱笑了。
童年的我经常摔跤,膝盖总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报到,被视作体弱及缺钙。直到五岁时右腿变细,妈妈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赶医院。
脑电图报告说我的大脑“广泛中度异常”,但“不影响智力”。想做肌电图,医院设备故障错过了。
西医没办法,四姨推荐了一位年过六旬、人送绰号“苏一趟”的老中医。为嘛叫“苏一趟”?老先生医术高明,小病找他看一回就好了,您用不着跑第二趟!
可凡事总有例外。有个笑话就说,“祖传牛皮癣,专治老中医!”
话说苏一趟给我诊脉后,把眉毛拧了个疙瘩:“哎呀,这孩子病得不轻,七窍不通啊!”妈妈又受到惊吓,七窍不通怎么活呢?求老中医救救孩子。老先生便开了不少中草药。
当时我的表情发呆,怀疑面神经麻痹,医院针灸科。一位六十开外的刘大夫开始为我扎针。
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刺入我细嫩的头面部、手、腿……妈妈开始不忍心看我受苦,出人意料的是我表现得极其懂事,简直有大将风范。非但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哭闹,还总是扎了左手便自觉地伸出右手。旁人见一个五岁的小妞如此镇定倍感惊奇。刘大夫针法精湛,并不很痛。他一脸和善,扎完针灸还送给我一些好看的小卡片加以鼓励。
有次扎刘大夫没在,他年轻的助手技术不佳,扎得我很疼,但我还是提醒她有两个穴位少了两针,请她补上。
经过个把月的针灸治疗,我原本呆滞的眼神活络了许多,可惜妈妈假期已满,要带我回内蒙的小城了。刘大夫仔细写下要针灸的穴位,嘱咐回去坚持扎。当我回到医疗水平落后的小城,意外发生了——没扎两次,就被扎得晕死过去!吓得家人只好中止了。
“苏一趟”当年给我开了不少中药,一包包的,药方以毒攻毒,好像有蝎子和其他猛药。我扎针虽然乖,却极怕喝中药,实在受不了那苦和怪味,抵死都不肯喝。父母灌不下去只得依了我。
“我不听话喝药,你们怎么不采取强制手段呢?换了我是父母,岂会由孩子任性?!”多年后,我没心没肺地反问。
那年头脊髓灰质炎(俗称儿麻)很常见,我的病在很多年里也被误认为是小儿麻痹症。我七岁时,双胞胎弟弟出世,父母八小时外更忙得团团转。
我刚上小学时还可以慢慢跑,与同学们一起上早操和体育课,放学后玩跳皮筋、打沙包。后来右腿日渐无力,须用右手抵在腿根部,一瘸一拐地走路。开始流行迪斯科和霹雳舞时,我躲在角落里艳羡,偶尔悄悄在家扭几下。那时,我的手臂抬起也有些吃力了。
听说本地一位姓卢的私人医生治疗肌肉萎缩有一套,我赶去治过一段时间,扎针灸、按摩,配合吃些研成面的药剂。卢大夫让我坚持练习蹲起,可那个动作不易完成,我常偷懒。经卢大夫治疗,肌病症状虽无明显改善,但我吃饭的胃口好了。
十二岁时,传来一个好消息:一批专家到了山西大同市,通过手术矫正小儿麻痹症,效果不错。父亲满心欢喜地带我坐火车赶去,医生检查后却说我并非儿麻,疑似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而手术对我的病无能为力。
那个暑假,医院通过肌电图,被确诊患上了“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这是一种会随年龄增长全身肌肉越来越无力的绝症,由于基因缺陷引起,在女孩中极为罕见,发病率仅为十几万人分之一!按理说千里姻缘更符合优生规则,可我发生了基因突变。“目前,世界医学界也没有治疗或延缓病情发展的办法,继续观察吧。”
结果,这一观察又很多年过去了。
(初中毕业,摄于天下第一关,拐杖放地下了)
传统中医和西医都治不好,气功兴盛那几年,咱也习练过好几种功法,没走火入魔,也没奇迹发生。
年,在医院治疗肌病有重大突破,父亲满怀希望地带我前往。那种非常昂贵的肌萎灵中药,味道令人作呕。我捏着鼻子喝了几个月,钱花了不少,肌病却不见好转。尽管如此,我仍要说那药有效,因为以后喝别的中药,不再觉得难以下咽了!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你懂的!
比起大多数病友,我求医的经历算不上太曲折。近年,本人全身的肌肉依然在唱着“进行曲”衰退,但我心态比较平和。向史铁生老师学习,学会了敬畏自己的病,尽量跟它和谐共处。
我的许多病友去世了。活着就是王道,总归有份希望,期待肌病被攻克的一天。
啊,如果真好了,你猜,我第一件事会去做什么呢?
“曲晶,渐冻人作家,中国文化义工。以病残之躯投身公益事业十几年,被誉为“港城张海迪”,荣获感动秦皇岛及感动河北的年度人物。上帝让我全身肌肉日渐无力,甚至无法拥有微笑的表情。但小蜗牛依然乐呵呵地出发,走在路上。写走心的字,交真心的人。写下上百万字,著有《飞翔的蜗牛——渐冻人的生命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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