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四章李婵的痛苦

时间:2017-1-2来源:并发病症 作者:佚名 点击:

恩存按

  小说,用艺术的形式,表达作者的爱恨情仇。今天继续连载吉林省作协会员于海涛表现东北农村一历史时期精神风貌和一个时代无奈的作品《辉发河传》…

作者简介:男。汉族。籍贯吉林省辉南县。原长春北郊监狱子弟中学教师、民警。现就职于吉林省监狱管理局监狱工作协会、监狱工作研究所、吉林新生报社,任编辑、记者。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文学社团协会副秘书长、吉林省全民阅读协会理事。年11月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发行描写当代监狱民警爱情生活的长篇小说《辉发河传》。年11月出版“一百位感动中国人物——双百人物丛书”之《马海德》。年《辉发河传》获长春文学奖铜奖。

于海涛/文

前情回顾

三个小伙伴夜晚观昙花,松华转学成为林湘、格儿的同班同学。

第二十四章李婵的痛苦

李婵的家庭并不幸福。

就在开学前,她的爸爸李大炮带着家里的全部积蓄和一个女人跑了,据说南下深圳做买卖去了。

不幸福的家庭导致李婵的过于早熟,过于早熟的同时又导致了李婵的不幸。

住宿的学生最盼周六,因为对这些学生来说,只有周六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并吃上一顿可口的好饭菜。

可李婵却例外。一到周六,她情愿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空荡的寝室里也不愿回家。

为什么呢?

从李婵记事的时候起,家里就像饭馆里的菜——一天老吵(炒)着,脾气暴躁的李大炮一喝完酒就翻出一些陈芝麻兰谷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故意和李八哥找茬,只要李八哥稍一还嘴,李大炮就大打出手——往死里打。

偏偏李八哥的脾气天生的倔强,咋打不服,哭天嚎地地和他对着干,不是寻死觅活,就是掀桌子砸碗摔盘子……

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家里极少有安生的时候。

一开始,左邻右舍还进还来劝一劝,那时,李大炮夫妇还年轻,给人的印像似乎是年轻人不定性,后来,大家摸透了他们的脾气,逐渐的劝说的少了,围观的人渐渐的多了。再后来,围观的人也逐渐减少,因为大家看得厌了,倦了。

相反,如果李婵的父母要是安静几天,邻居有人无意中注意到这一点,往往会很惊讶。

“喂?孩子他爸,老李家这几天是怎么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呢,不对劲呀?抽空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左邻右舍的,大家多照应一下。”

“对呀,是不太对劲。嗯,我明白了,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你等着好戏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这两人也真是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没完没了地干仗,不怕邻居笑话,对孩子也不好。”

“嗨,什么好不好的,两人理智我看不正常了,前世冤家呀,这今世凑到一块不是造孽吗?”

每当父母无休止地大吵特吵时,李婵就搂着腿有残疾的妹妹李娟躲在墙角,冷眼瞧着他们。

有时候,妹妹吓得大哭起来。

李婵便搂着妹妹安慰她:“让他们吵去吧,咱们出去。”

她的心却在滴血。

“姐,咱们死吧。”

“不许胡说。”

“我觉着活着没意思!”

劝了妹妹半天,妹妹不说话了。

死,这念头却顽固地钻进她的头脑里,驱赶不去。

生活以理想诱惑着人们,实际上却饱含着狰狞。

家庭的不和谐,使李婵比同龄的女孩子多了几分深沉,也多了几分偏激,略带神经质,她绝达不到格儿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浪漫。

为什么同在一块天底下活着,每个人的命运却又如此不同呢。

十八岁的李婵困惑了。

有时,她也痛恨母亲,爸爸对你是那么的苛刻残酷,你为什么就不能与他一刀两断呢?每次寻死觅活都是装装样子给人看的。

女人毕竟心软,李八哥是舍不得两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李婵上初中时,记得有一次,李大炮半夜里将一个风骚女人领回家来,说是打麻将时认识的“干妹子”,忒对撇子,逼着妈妈给他们炒菜做饭。

妈妈便忍气吞声地侍候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地吃吃喝喝,后来爸爸不让那个女人走了,非要三个人住在一起。不知妈妈说了一句什么话,喝红了眼睛的爸爸便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又显示了一次大丈夫的威风,将累了大半夜的妈妈打得死去活来,吓得那个风骚女人心惊胆颤,怕出人命,连夜逃之夭夭了。

那一次,妈妈是真横下心来了。

同时被折腾了大半夜的李婵搂着妹妹后半夜才睡着,黎明时被李大炮狼嗥一样的声音惊醒。

“孩子她妈,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孩子可咋办哪……”

李婵赤着脚奔到厨房,赫然看到母亲吊在梁上,身上穿着她平时最喜欢的那套衣服……

李八哥,那一次当然又没死成,是醉后去厨房找水喝的李大炮碰巧救了她,再晚一分钟也就完了。

死,虽然没死成,但她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有点半疯半傻,不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哀哀哭泣,再就是与人说话时咬牙切齿,眼里闪着可怕的凶光……

始作俑者李大炮却继续每日喝酒买醉,醉后倒头便睡——一睡解千愁。

剩下可怜的姐妹俩只有哀哀向隅,相对而泣。

好端端一个家,竟变成如此结局,实在令人痛心。

李八哥年轻时,是娘家村里的一枝花,也间有过浪漫的花季,村子里不乏英俊帅气的小伙子追求她,都被老爹婉言相拒,最后经人介绍认识了李大炮——一个粗壮丑陋,性情暴躁的煤矿工人。图个什么?还不是为了逃离农门,改变自己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只是美中终有不足,李大炮的容貌太丑了点,不那么俊气,看着心里疙里疙瘩的,自己真所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且见了领导过于溜须谄媚。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毕竟将自己从泥土里拽了出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吧。

然而,新婚之夜的后半夜,洞房里传出的不是喁喁情话,而是噼噼叭叭的皮带声,夹杂着新娘子爹一声妈一声的惨叫。

原来,当年的矿革委会副主任陈中域,也来参加婚礼了,因为李大炮平时利用工余时间总是主动帮助他家干活,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见平时武大郎一般的李大炮竟娶了这么一位花一般可人儿的新娘子,领着大家闹洞房便闹得有些“过火”,一会儿摸一下新娘子粉嫩的脸蛋,一会儿又不小心碰了新娘子丰满的胸脯,后来陈主任借着酒劲甚至把大炮叫到一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只要第一次让给他,就可以把大炮从暗无天日的井下调到井上科室做干部……

李大炮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糊涂了,竟然真的同意了,而且想方设法将新娘子灌得烂醉如泥后主动闪人……

于是后半夜,后悔不已的新郎在陈主任心满意足走后,便将洞房临时改成了厨房——新婚第一夜,给新娘子上了一道拿手好菜皮带“炖肉”。

蒙在鼓里的新娘酒醒后当然极力反抗……

言而有信的陈主任第二个月就将李大炮从井下调到了“斗批改”办公室。

第二年李婵出生,所有人都指指点点说这个漂亮女孩子不像五短身材的李大炮,反而像极了那位面容俊朗的矿山革委会副主任陈中域……

因为有了新婚之夜良好的开端,从此,这道“菜”就接连不断地“炒”下去了,一直“炒”到大女儿李婵十八岁。

长大懂事的李婵出门时常常低着头走路,遇到熟人也常常会绕着道走——家庭的不幸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罩上了一道浓重的阴影,抹也抹不去。

李婵真是拿半疯的母亲没有办法,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李八哥也确实没办法,自己没工作,娘家又靠不上,只能这么装疯卖傻,半死不活地依附没人性的丈夫,讨一口赖以活命的汤汤水水……

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一根依附于大树的青藤而已矣。

考上大学,就意味着不必像父辈一样下煤矿挖煤了。冒顶,片帮,还有可怕的瓦斯爆炸,那黑森森的无底洞曾吞噬了多少人的生命啊。那年的瓦斯爆炸几乎要了爸爸的命,没有林湘爸爸相救,爸爸就死在井下了……

可是自己的学习成绩并不好。那就意味着自己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婵不敢再想下去了,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越想越悲观,越想越绝望。

早晨第一堂课,上课已近十分钟了,教数学的陈老师正对着一贯迟到的富卫华和梁欢挠脑袋呢。

梁欢长得白白净净,也算一表人才,可心眼子却不往学习上用,专往女生脸蛋子和胸脯子上盯,回回考试都与富卫华一同打狼。

可富卫华却没法跟他比,就连一些学习尖子也同样没资格跟他比。

用他的话讲,学习好顶个屁,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我有个响当当的当副总队长的爸爸还愁一切么。

梁欢进门后一声都不吭,歪着脖子,邪着眼睛,嘴里斜叼着的烟掐都没掐。

陈老师一看,自己果然惹不起。再说,去年自己的大儿子不争气抢劫进了监狱,多亏梁政委帮忙说一句话,才免除了下井挖煤的厄运。

“你看,你看,你们这俩孩子,真是的,让我说什么好呢。唉,快回座听课吧,以后早点啊,哈哈。”陈老师和颜悦色地打着哈哈道,一激动,甚至还想用手亲昵地去拍拍梁欢的肩膀,但是没敢,怕自己满手的粉笔灰弄脏“龙太子”的名牌夹克衫。

梁欢眼皮都未撩一下,吐掉烟屁股,横着膀子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去年陈老师因为儿子的事情到自己家送礼,还“孝敬”过自己两盒巧克力呢!

胖得小猪一样的富卫华屁颠屁颠地紧随其后。

看得同桌的格儿一阵阵感慨,心道:“这卖主求荣的贱骨头,叛徒,冲这一点,跟我的来福比,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格儿噘着嘴,皱着眉,气哼哼的样子富卫华不是看不出来,他明白大伙与梁欢合不来,可我富卫华最大的爱好就是广交朋友,总得给点人身自由吧。

“嘿嘿。”富卫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涎着脸皮讪讪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同时,讨好地冲格儿笑了笑。

格儿脸一扭,没理他。

周日富卫华没回家,应梁欢之邀去他家玩了一大天。

他本是不想去的,可人家大少爷主动邀请自己,这多给自个儿面子呀,若不去则显得太不识抬举了。

再说,同学之间正常交往也是正常的,他想。

梁欢家就住在学校对面。在他上初中时,梁兴周就在县城给他买了楼房,雇了保姆来照顾他,希望他能好好学习,结果这间楼房却成了他干坏事的好地方。这一次到了梁欢家,富卫华是眼界大开,瞧人家吃的、用的、住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气派!

再回头瞧瞧自己家,天上地下,连狗屁都不是啦。

尤其让富卫华眼热的,是梁欢那辆流线型的“铃木”越野摩托车,梁欢骑着它驮着富卫华遛了好几个弯儿。

晚上,吃饱喝足,梁欢又找了两盘黄色录相带,拉上窗帘,神秘地冲富卫华挤着眼睛说让他开开眼。

富卫华平生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带子,看得他脸红心跳,有几次心都差点蹦出来。

而梁欢这个花花公子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吐着烟圈儿,早已见怪不怪了,哪像富卫华这个山沟里的土包子,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啥都新鲜!

看了大半夜,今早七点多了才起床,富卫华因为偷看了黄色录相带,心里有些发慌,想要早点到校,免得迟到被老师看出破绽来。

梁欢撇着嘴笑了,笑富卫华成不了大气候,他非要吃完早点再上学,迟到怕什么,一切包在本少爷身上。

于是,便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望着他俩趾高气扬的样子,陈老师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回到座位的富卫华又发现了“新大陆”。同桌格儿在睡觉。

昨晚她贪看琼瑶小说太晚,头慢慢埋进手臂里,心里说:“就趴一小会儿,一小会儿,然后就起来听课。”

可头一挨到手臂,立刻就沉了下去,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先作角A的角分线,再作角B的角分线,两线必交于一点,也就是说做三角形ABC的内心,然后……”

一阵由远而近的打鼾声传进陈老师的耳鼓,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捏着粉笔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扫视了一眼课堂。

同学们大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在听课,就连平时上课就开始睡大觉的富卫华,今天也特别精神,捧着一本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可他的同桌格儿……

“韩格儿!”他喊了一声,声音不高,但颇威严。

格儿没听见,只是换了个姿势,接着又睡。这一次呼噜声比刚才还要响亮,在肃静的教室里显得特别清晰,有的同学已掩口偷偷窃笑起来,课堂纪律有些不严肃了。

陈老师有些沉不住气了,清白的脸色有些微微泛红,证明他要使用他的“绝活”发射飞毛腿导弹——粉笔头。这手绝活,经过多年的实践,被他练得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有时,你偶然溜号了,或是窗外有什么景物吸引了你,就在他出神的当儿,一个粉笔头就会笔直地向你飞来,不偏不倚,正射在你的脑门上,“嘣”一声使你当头棒喝。

果然,一个小白点笔直地射过来,正打在格儿的脑门上,“叭”地一声。

“嗬——”富卫华乐得猛地一捂嘴,还好,没笑出声来,愣憋回去了——鼾声也随之嘎然而止。

“格儿!站起来。”陈老师铁青着脸,脸色难看极了。

格儿刚才根本没睡着,一直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刚才身边那一阵鼾声她也听到了,还以为富卫华也在睡觉呢,根本没在意。自己实在太困了,但还是听课要紧,趴了一会儿,刚想坐起身来听课,还没等她坐起来,谁曾想……

她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委屈的泪水在眼里直转。

“嗯?像话吗?”陈老师把一肚子火气撒到了格儿身上,疾言厉色训斥道:“上课不好好听讲,趴桌子睡觉不说,竟然打起了呼噜,真是太放肆了,嗯?你说,哪个女生像你一样不要脸?”

本来,一个女生挨了一粉笔头就够委屈的了,又听了这一番刻薄的话语,格儿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泪水一嘟噜一串地落下来。

“咦?你哭什么?睡觉打呼噜,影响同学听课,难道你还有理了?就是说,我错了不成。”陈老师颇感奇怪地说。

“呜——”格儿再也控制不住了,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打呼噜,又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真羞死了。也冤死了,格儿猛地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咦,你哭什么,哭什么,快别哭了。”看到格儿真的放开嗓门,陈老师还真没了辙。这时下课铃响了,才算救了他的驾,他借坡下驴地急忙接道:“好,下课了,下——课!”

他急忙收拾好讲桌上的教具,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下课后,韩格儿你写个检讨,交到我办公室去。否则,明天,停你的课。”

“哈哈哈……”老师的前脚刚一走出教室,富卫华就再也憋不住了,放开嗓门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呜呜呜……”格儿也哭得更伤心了,双肩一抽一抽的。

“哈哈,哈哈哈。”格儿哭得厉害,富卫华笑得也更厉害,几乎笑抽了。

后桌的李婵看得一清二楚,明知道是富卫华在使坏,拿格儿开涮。

女孩子睡觉哪有打呼噜的,即使打呼噜,也不会那么响。富卫华本来对数学就一窍不通,坐在课堂上,无异于鸭子听雷,正愁没节目消遣呢。一看格儿睡得正香,心想,每次都是格儿这个小鬼头捉弄我,今天也该报复报复她了。

于是,忍不住坏心眼上来,而天下竟然真有那样糊涂的老师。

果然,不出所料。

富卫华高兴极了,本想憋住笑,可越憋,笑得就更加厉害。

李婵实在忍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搂住格儿那抽动的双肩,对富卫华斥责道:“你干什么呀,开玩笑也没你这么开的,太过分了吧,看你把格儿委屈的。”说着,她低下头去哄格儿:“好了,格儿,别哭了,别哭了。”其他女生也纷纷过来安慰格儿。

可不哄则已,一哄,格儿哭得更厉害了,哭声更响亮了,脸上的泪雨缤纷,哭得老虎听了也会伤心。

富卫华受了李婵一顿抢白,脸上有些讪讪的,忽然注意到自己进了包围圈里,无异于羊入虎群,成了一只离娘的羔羊,他扭身求救地看了看自己那帮哥儿们,只见他们一个个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纷纷溜之乎也了。

“唉,完,完了,谁让自己闯了祸了呢,捅了这个马、马蜂窝,唉,活该倒霉。”富卫华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李婵追问一句。

“唔,没说什么,我没说什么啊。”富卫华急忙打掩护。

“那好,陪礼道歉,作检讨。”李婵不由分说,拉过富卫华,俨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陪什么礼?”富卫华还想装糊涂。

“少废话,你心里明镜儿似的,还用我替你说吗?”

富卫华一看自己真躲不过去了,只好转身面对格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像背课文似的说:“格儿,我向你道,道歉,诚心诚意的道道,歉,不,不该在上课给你伴奏打呼噜。”

听到这句话,旁边有的女同学,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

富卫华就势停了下来,偷眼一看,格儿坐在那里虽不哭了,但仍抽泣不已。

“不准笑,继续说。”李婵厉声命令道。

“嗳,是是。”富卫华唯唯地答应着,又继续说到:“今后,再不敢给你伴奏打呼噜,否,否则……”他否则不上来了。

“快说,否则怎么的?”李由催促道。

“否则,否,否则是小狗。”富卫华总算憋出来了。

“还小狗,你都中狗了,检讨不深刻,重来!”李婵幸灾乐祸地叫到。

“不,最好跪下磕个头!”谢小莹的招儿更损。

“嗯?”富卫华不干了,明摆着她们是捉弄自己给格儿报仇呢,他不由耍起了无赖:“我才,才一次,你们就这么折腾我,那她,她欺负我那么多次怎么算了?”一着急,他竟说出了孩子话。

“噢,哄,噢——”女生一窝蜂似的哄起来,羞得富卫华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哼!原来他在翻小帐,报复我。”格儿趴在桌子上,心里一清二楚。

她猛地站起身来,抓过富卫华的书,恨恨地掼在地上。

“咦,你——”富卫华急了。

“哼——”格儿仿佛一头斗架的小公鸡,满脸泪痕,凶凶的盯着他。

“喂,富卫华,雷老师叫你。”梁欢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衣袋里,轻松地喊到。

“嘿!哥,哥儿们,纯铁哥儿们——杠杠的!”富卫华感激的快涕零了,拔腿向门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丢下一句:“好男不,不和女斗。”

“笨猪,看哥哥帮你找机会收拾这野味难寻的小妮子。”搂着卫华肩膀,边走梁欢边回头坏笑着扔下一句电影《少林寺》中的经典台词。

“噢,哄——”身后传来一阵女生的哄笑声。

格儿还不解恨,一脚把富卫华的书踢飞到讲台上。

看着吵吵闹闹的同学们,李婵的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

李婵好几天没有上学了,替格儿“报仇”没有几天,就请了病假。

雷红老师要林湘回家后顺便看看。

林湘和格儿走进李婵家的屋子,屋子里光线很暗,到处堆满了白色的工艺鸟和半成品。劳改队家属区的家属们工闲之余都会与市区的工艺品厂做来料加工合作以补贴家用,糊鸟,糊船等,林湘的妈妈也在做这项工作,林红和十岁的林惠也在干活,而且是把好手,跟着母亲一熬半夜。糊一只工艺鸟最少也要十几道工序,但仅仅能赚五分钱,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怕耽误林湘的学习,淑兰一手都不让他伸,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了。

“是林湘啊,快进来坐。”李婵的妈妈李八哥和妹妹李娟正在灯下糊鸟,看见林湘急忙起身招呼,李八哥从小就很喜欢林湘,一直幻想着林湘能做自己家的姑爷。

“伯母您快忙着。”林湘急忙过来,“我来看看李婵,她好几天没有上学了。”

“是啊,是啊,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李八哥捋了捋额前一绺花白的头发,把一簸箕糊好的鸟儿放到身后,又接着糊下一个,边糊边道:“这孩子事事都要强,心性又重,这不,我和她爸一离婚,心上的压力就更大了。昨儿个一天都没有吃饭,跟我商量,说……”

“妈——”李婵从小里屋出来,打断了他妈妈的话。

“来了。”她冲林湘打了一声招呼,头不梳,脸不洗,神情很是憔悴。

“怎么好几天没去上课?”

“哦,我最近头疼,不去了。”李婵掩饰地道。

“我姐姐,是让家里给拖累了,都怨我这不争气的腿……”

李婵的妹妹边糊鸟,一边哽咽地道,她小时候因得小儿麻痹,下肢留下了后遗症。

“李娟,你瞎说什么呢?”李婵勃然变色,粗暴地喝斥道。

“唉。”李八哥叹了一口气,道:“李娟说得对,这孩子愣是让家里给拖累了。李婵,你放心,妈就是砸锅卖铁,一定要把你供上大学。否则,妈怎么对得起你……”母亲的声音哽咽了。

“妈,您别说了……”李婵猛地垂下头,屋内一片抽咽声。

……

从李婵家出来,林湘和格儿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说话。

终于,格儿打破了沉默,吞吞吐吐地道:“李婵,李婵,跟我说……”

“她是不是说,她想辍学。”林湘止住脚步,扭过头问。

“是的。”格儿点点头,道:“她说爸爸跑了,妈一个人,还有个残疾的妹妹就更难了。所以她想……”

格儿望着远处闪烁的街灯,良久才幽幽地道:“……你还不十分了解他这个人。虽然,我们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可是我发现她这个人长大后变了很多,跟别人不一样……”

“理解。我们都变了,命运逼迫我们不得不改变,自己梦自己圆吧。”

林湘快步家向里走去,家里妈妈和妹妹太累了,他也要回家帮妈妈糊鸟去。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冬天已经来临。

天气阴冷阴冷的,气温转瞬已降至零下二十几度。

天空中彤云密布,阴沉沉的,不透一丝缝隙,看不见麻雀,也看不到太阳,仿佛罩上一层灰色的厚棉絮,使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北风像一头又凶又野的猛兽,呜呜号叫着,肆虐地掠过光秃秃的河床,掠过楼群小巷,掠过空旷的操场。

杨树、柳树脱得一丝不挂,再看不见春天的婀娜,夏日的婆娑,赤条条地在冬风里瑟索着,打着冷战,偶尔北风吹过树稍便会发出一两声凄楚的低吟。

而青松却仍然保持着沉默,黑葱葱的树冠,显得更加生机盎然。

夜里,风停了,万籁俱寂,世界静得出奇。雪,洁白的雪,随即沸沸扬扬地下了起来,一朵朵一簇簇,如羽绒,如棉絮,一团一团地飞舞,静静地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在大地,空中已经望不见什么了?只有重重叠叠一层一层摔碎了的棉花团,沸沸扬扬、飘飘洒洒……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世界,一片银白。

雪停了。天气也滴水成冰,愈发寒冷。

梁欢和林湘格儿从小就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那次在乌兰火车站抢松华的行李箱被格儿放狗咬散后,梁欢一直就耿耿于怀

贼心不死,确切地说,他实在咽不下那口窝囊气。

这学期开学后,每天和格儿见面时,他都装出一副讨好的样子,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这可跟他平日大少爷的架式截然相反了。

有时中午打饭时,他甚至主动抢过格儿的饭盒,宁可挨值班老师的训斥,也要夹塞替格儿买到好菜,变得法地讨格儿的欢心。

李婵有时都感到奇怪,就说:“格儿呀,我真不知你哪儿长得漂亮,竟把我们班花花公子的魂都勾飞了。看来,他对你好像是真心的。”

“瞧人家对你多铁呀,真让大伙羡慕。”李婵瞧哪个男生对女生献殷勤就会一百个不舒服,虽然明明知道梁欢没安好下水,可她也说不出的嫉妒。

“瞎说,人家心里正烦着呢,还寻人家的开心。”这几天格儿心里一直就不痛快,可又不知怎么办好。

“这种无赖,我一看他就来气。格儿,他要是再纠缠你,找人揍他一顿得了,看他还敢不敢痴心妄想。”李婵坏坏地道。

同学谢小莹立刻反对:“不行,不行,他爸可是政委啊,有权又有势,据说连我们校长都得看他的面子,再说他还有一帮社会人朋友,谁能惹得起他呀。”

“咦?像你这么说,他不就无法无天啦。松华,你别老看书,给想个办法。”

“我看这件事呀,不得已的就和雷老师说说,让老师开导开导他,梁欢再无赖成性,也不至于不买老师的帐吧。这样下去不行,快高考了,耽误学习吗?”松华放下手中的书道,同时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右膝盖,那里一直疼,松华也没有抽空去看,大概是风湿性关节炎。

“不,不,要我说呀,你们和他周旋,逢场作戏呗,反正我们是女的又不搭啥。”李婵说。

“那样不好吧。”松华首先反对。

“什么好不好的,男人吗,就是那么回事,你不收拾他,他还难受呢。”

“唉,别说了,我真的愁坏了,愁得我头都大啦。”从来不识愁滋味的格儿真的发愁了,蔫蔫地钻进被窝,一头躺倒,再也不吭声了。

“愁?这种好事,我们想轮还轮不到呢,是福气呀,怎么没人追我呀。”李婵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满宿舍的女生都被逗笑了。

“唉,那就让给你好啦,我可没电了。”格儿有气无力地说完,拉上被子睡了。

看到格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第二天,课间操后格儿又在文具盒里发现了一张电影票,这已经说不上第几张了。以前那些统统都被格儿扔掉了,可梁欢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句话,厚起了脸皮,铁下了心,让人也无可奈何。

格儿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地把电影票揉成团丢进了书桌旁的废纸堆里。

偏巧旁边的富卫华一眼看到。

“咦,啥好东西?”好奇心驱使他抢过来打开。

格儿也没加阻止。

“呀,电,电影票哇!《少林小子》,武打片,我爱看。今晚的?还没看呢,你怎么就、就扔了。”富卫华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格儿一下子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富卫华的嘴,回头看,刚好梁欢不在教室。

“嘘——”格儿长出一口气,“你可吓死我啦,小声点。”

“怎、怎么啦,怎么啦?”看到格儿神秘的样子,富卫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怎么,这张电影票是梁欢给我的。他一天老缠着我,烦死人啦。”格儿实在闹心得很,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什么?”富卫华一下子炸了,上次梁欢抢松华行李的事,他就有耳闻,,想不到这小子现在还打起格儿的主意了。你爹是大官咋的,老子可不在乎这个。虽说最近两个人关系不错,那次和格儿打架还是梁欢帮自己解的围,但卫华总觉得梁欢骨子里有一股坏水,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无法处到一块儿。富卫华对格儿很关心,为什么这么关心呢,说不清,总之谁欺负格儿就不行。

“告诉我,他怎、怎么欺负你的,晚上我揍、揍他。”富卫华说到做到。

“你千万别胡来,他没怎么欺负我。”格儿知道富卫华的脾气,真后悔当他说了这件事。

“没欺、欺负,我不信。那、那小子可什么都、都干得出来。”富卫华粗中有细,怪不得格儿这几天一直不开心,原来是这小子搞的,他又想起了在他家看的黄录像带,这小子可什么都能干出来。

“真的没有。”格儿不知怎么解释好,索性一转身不理他了。

“……”富卫华坐在那里捏着电影票,想了想,一把揣进自己的衣兜里。

晚上在春风电影院,梁欢顶着寒风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好久,电影立刻开演了,也没看到格儿的影子。看来今天,她又不来了。

看了看手中的电影票,梁欢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格儿这个小丫头就真的那么“野味难寻”?自己曾经在李光那帮大哥面前夸下海口的,不出一月保证追到手,可现在……

多丢面子呀。

格儿这小野丫头,也真实在让人头疼,软硬不吃。是哪个哥们说的了,越难吃到的果子,越有味儿。

“格儿,我一定要把你吃到嘴里,看看你到底什么味儿。对,信心,要有信心,还有恒心,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梁欢想到这里,转身向电影院里走去。

电影还没有开演,人们乱哄哄的。梁欢叹了口气,男男女女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在一旁奚落着他:“哈,梁少爷,又丢了一回面子吧,你的小马子怎么又没给你面子,这回看你还有啥话说。”

梁欢没理他们,向前面自己的座号走去。

咦,他忽然看见格儿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穿着她平时常穿的牛仔服,带着红色的滑冰帽。

“呀,她真的来了,我成功了。”梁欢举着双拳,真想大呼万岁,快速向座位跑去,一不小心拌了个趔趄,一边跑一边想:大冷的天,她怎么不多穿点,冻坏了怎么办。

看来,他真有点爱上格儿。

梁欢刚摸到座位旁。灯光忽然一下子灭了,电影立刻就开演了。

“格儿,你来了。”梁欢高兴得嘴都不好使了。也有可能刚才在外边冻的。

“唔。”对方只用鼻子哼了一声。

“啊,天真冷啊。”

“唔。”对方又用鼻子哼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哈,我知道,你害羞啦。”梁欢反应过来了,毕竟是女孩子吗,再野性也不像男孩子那么主动大方,对我应该主动点。

“冷不冷?来,我给你捂捂小手。”说着他真的抓过对方的胖手动情地抚摸着,可对方都没有什么反应。

嗯,手倒是够丰满的,想起录像里的镜头,那其它地方该会更丰满了喽,嘻嘻。

梁欢乐得得意忘形啦,就不由自主地向对方脖颈滑去。

呀,格儿的脖子怎么这么粗啊,而且皮肤一点也不细腻。怎么搞的,不对劲呀?梁欢刚想手再进一步深入一下,探个水落石出。

“他,他妈的,臭流氓你摸够了没有。”“格儿”火山一样爆发了。

“富卫华!”梁欢一下子汗毛都竖起来啦,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会是你?搞、搞错啦。”梁欢舌头也跟富卫华一样了,腿肚子也转了筋。

“他,他妈的。没,没错。老子让你耍、耍流氓。”富卫华话没说完,一拳打了梁欢一个满脸花。

“错、错了。真的搞错了呀。救命呀。”这变故太突然了,梁欢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又挨了一下。

“没、没错,打的就是你这臭、臭流氓,王、王八蛋!”富卫华又一拳打中了梁欢的门牙。

“救、救命呀,救命呀,杀人啦。”电影院里全乱了。人们呼地站起来,向这边围过来,大家纷纷询问:“怎么啦,怎么啦。”

“听说穿皮夹克的小伙子对带红帽的人耍流氓。”

“瞎扯,带红帽的不也是个男孩子吗,看样子还是俩学生啊,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对了,实验中学的许校长也来看电影了。让他看看是不是他们学校的。喂,许校长,许校长……”

……

等格儿领着林湘赶到电影院时,正看到许校长拦车护送医院,富卫华耷拉脑袋跟在后面。

“坏了,格儿,你闯下大祸了。”林湘急得直跺脚。

“怎么会是这样。”格儿茫然回顾,傻眼了的格儿这才发现电影票没了,就猜到一定被富卫华拿走了,没办法只好把一切告诉林湘。

“赶快,跟我去找雷老师。”

费了好大的劲找到雷老师家,雷老师和爱人偏巧出去了。

“这可怎么办?”格儿傻眼了。

“我也没办法,听天由命吧。”林湘无奈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我害了卫华,呜呜……”格儿哭了。

“你呀,你让我怎么跟家里交待,这下,富卫华算是被你彻底坑了。”

“哇……”格儿只有咧嘴大哭的份了。

雷老师是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这件事的,梁欢追求格儿的事,她有所耳闻,只是没有真凭实据,正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和他们谈,这种事涉及到少男少女的自尊心问题,不能太过莽撞要逐步的来。

可谁曾想……

事情闹得如此大,正撞到校长的枪口上,富卫华啊富卫华,你真闯下大祸了。

虽然这个学生是学习打狼,又是个淘气大王,上课只要安静睡大觉,各科老师就念弥陀佛了,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啊,自己有义务挽救他,不行,得立刻找校长。

雷老师还没赶到校长室,在走廊里就听到一个女人高八度的声音:“……啊,这样的学生,还了得吗,老师是怎么教育的,无法无天了,打个电话送派出所,送派出所……”

“大嫂,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喝杯水。”这是一贯威严的许校长的声音。

“不行,他班主任呢?他家长呢?让他家长来。”女人不依不侥。

雷老师实在听不下去了,敲敲门进了校长室。

“你来得正好,来得正好。”大冷的天许校长的脑门上见汗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梁欢的班主任雷老师,这二位是梁欢同学的父母,南辉劳改总队的梁政委和陈厂长。”

雷老师和梁欢的父母礼貌地握了握手,梁欢的母亲陈桂荣是总队附属耐火砖厂的厂长,淑兰的顶头上司。

握手时,雷老师注意到这个粗声大气的女厂长满手都是汗毛。

“许校长,听说这件事至始至终都被您遇到了,您到说说事情的经过可以么。”雷老师坐下来道。

“好的。”许校长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把事情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道,“据我了解,他二人关系一直不错,平时没什么大矛盾,我们调查清楚后,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满意的答复,什么答复?我儿子正儿八经的去看电影,却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毒打,这不是秃脑瓜上的虱子——明罢着的吗?还怎么答复?”女厂长陈桂荣蛮不讲理的嚷起来。

“你先别吵,听听雷老师的意见。”梁兴周到是一团和气,说话慢条斯理,是当了多年的领导干部历练出来的。梁欢长得像他。

“据说,这里还涉及到一个女生。不过,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不便过早下结论。”雷老师审慎地道。

“女生,什么女生?”那女人一下子又炸了。“我怎么不知道,啊,我明白了,你是说我儿子和那个臭小子争风吃醋是吧?啊呀,雷老师,这你可得把话说清楚,我儿子可不是那种人,你可不能红口白牙无端给我儿子脸上抹黑,别忘了,你可是个老师啊,说话可得考虑后果,再说韩家那丫头从小就跟男孩子整天混在一块儿,都敢一个被窝睡觉,哪是姑娘啊,也不知道她家长……”

雷老师有些动气了,打断她,“你放心吧,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我们是不会下结论的。等调查清楚了,是非曲直,我们会处理的。”

“不行,我儿子被打成那个样,医院里呢,今天高低得给我一个答复。我那可怜的儿啊,你被打得好惨啊,这要有个三长两短,落下什么残疾,妈可怎么活呀,呜……”

在旁的梁兴周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也没去劝那敞开大嘴长嚎的老婆,任她去嚎,全当烘托气氛。当看到许校长手足无措,一口接一口的抽烟时,这才开口道:“许校长,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欢欢是什么样的孩子,你是知道的,这孩子除了老实外,本质上没说的。关于那个女生的问题,一定要调查清楚,这关系到我儿子的声誉问题。孩子年龄小没经历过这些,不懂得世道险恶,万一一时心窄想不开,有个三差两错,对家长对校方都不好。尤其是对学校,你们学校可是重点哪,年年标兵,要保住这个荣誉噢。”

“是,是,梁政委您说得对。”许校长频频点头。

梁兴周用右手的食指一下下敲着桌子,腿也一上一下地抖动着道:“另外,打人的那个富卫华,听说是班级里学习最不好的一个,上课不但捣乱,还一贯影响别的同学学习,重点学校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学生存在呢,这件事要查,严肃地查一查,决不允许社会上的不正之风侵蚀我们教育界。我们这里可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所以怎么允许害群之马存在呢,对这种学生早就应该清除出去,绝不能影响重点学校的声誉。他爸爸就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工人,不务正业,早就被我开除了,听说现在自己倒腾水果呢。小许呀,重点学校这块牌子来之不易呀,何况你又是新接任的,千万要慎重从事,莽撞不得啊。”

“是是,梁政委,你讲得十分有道理。”许校长不知何时已掏出个小本子在上面飞速地记着,这大概是当了十几年秘书养成的习惯吧。

“嗯,这件事,我看,我们就全权托校方去办理,我们家长呢,无论校方怎么处理,我们都尊重校方的意见。许校长,我相信你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对不对,啊……”接着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是是,您放心,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那好,老婆子,别哭了,别给许校长出难题了。你这一哭啊,把小许都急出汗来了。哈哈哈……”

“嘿嘿……无妨……无妨……”许校长尴尬地笑了笑。

“好,你们忙着。雷老师忙着,我还有个会,等着去开。噢,对了,市公安局不知怎么惊动了,看来我还得专程去跟他们局长解释一下。这两个孩子啊,真不听话……好,我们走了。忙着,不送,不送……”

等把梁兴周夫妇送下四楼,回到办公室,校长疲惫得连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后进来的陈老师有眼力见儿,替校长颇有水平地斟了满满一大杯凉白开,校长举起来一饮而尽,又喘息了一会儿,这才摸摸嘴道:“雷老师啊,这件事发生在你班,刚才梁政委的话你也听到了,事弄大了,对哪方面都不好。远的不说,近讲,影响你们班的声誉,证明你这个班主任没尽到责任,于脸面上过不去,所以呢,一定要抓住富卫华无故行凶打人这个重要环节,进行严肃的处理。我的话你明白吗?嗯?”

“校长,这富卫华打人不假,但是有原因的啊,我们不能这么做啊。”雷老师想不到堂堂一校之长,竟能这么不合情理地处理这件事。

“不,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校长果断地挥挥手。

雷老师无奈地向后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又被校长叫住。

“回去准备材料,对那个打人的富卫华,我的意见是开除。”

“校长……”

“好了,好了,下午会上再研究。”

雷老师从校长室回来后,没敢立即回班级,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这个班主任当的不称职,对富卫华有一种负疚感,实在无颜面对全班四十几名学生。

是非曲直她心里已知道个十之八九,可是……

“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一样,这个社会迟早要坏在这些人手上。”一路上她忿忿不平地想。“不行,不行,既然他们不想把丑事张扬出去,也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绝不能让他们开除富卫华。”

下午会上经过雷老师的据理力争,校长果然做了让步,答应不开除富卫华。开除学生对学校也是极不荣誉的事,校长考虑到这一点。但是,富卫华必须在全校大会上向梁欢公开道歉,并赔偿全额医药费,并同时处以罚款,记大过一次,以儆效尤。

听完这个处理决定,三班全体都沸腾了。

大家愤愤不平。

“这是什么处理啊,打人不假,怎么不问问原因啊?”

“昏官,昏官,许校长一定是个昏官。”

“调戏女生的流氓不处理,却处理打抱不平的富卫华,太说不出了。”

“我们班要集体抗议,抗议……”

“走,找校长评理去,走……”

坐在座位上的富卫华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看大家情绪这么激动,真的要去找校长评理,便急忙站起来拦住大家。

他的圆眼睛里含着泪。

“同,同学们,我看出来了,你,你们都是好哥们儿,你们知道我卫华的为人,知道我是冤,冤枉的,我就知足了,不管学校怎么说,只要哥,哥们儿理解我,我就知足了,哇……”

他忽然咧开大嘴哭了起来。

“呜……”格儿也哭了,一边哭一边道:“富卫华,我对不住你,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呀。”

“哇,呜……不怪你,怪就怪那个流,流氓王八蛋,呜……”

“呜,怪我,是我不好……”

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对打了十几年的冤家对头,今天竟能前嫌尽弃,重归于好,互相认错。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大家面面相觑,相对摇头。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哭啦,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林湘说。

“对,商量一下该怎么办。钱不成问题,检讨书呢,由林湘起草一份,写得含蓄一点,不能太给那小子面子。富卫华,你就全当念一遍课文得了。”同学徐北华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

富卫华低着头没吭声。

改行批发水果,正在外地进货的富长青知晓此事后,电话里对儿子仅仅说了一句话,“多大个屁事,让他妈统统滚犊子,大不了跟爸爸卖水果去,告诉梁兴周爷俩儿,爱咋咋地。”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后,全校学生都没有解散,对行凶打人的富卫华“公判”大会开始了。

教导主任简明扼要地宣布完学校的处理决定,列数了富卫华的几大罪状后,隆重宣布:“下面由富卫华宣读检讨书,向梁欢同学公开道歉!”

底下不知谁带头鼓起掌来。

天气很冷,很多男生都带着皮帽,女生也围着头巾,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又有些听不清,夫子老师的声音又有些沙哑,有的同学还以为表扬大会呢,于是看到附近的同学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讲台前一些同学虽然听清了是怎么一回事,可看到大部分同学在鼓掌,心里作怪他们便也跟着鼓起掌来。

“不许鼓掌,不许鼓掌……”夫子老师大吃一惊,一步迈到麦克风前,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可掌声还是响了好一阵才落下去,不是他两声吼叫就可以阻止的。

“同,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三年三班的富卫华,我于十二月二十二日晚在春风电影院动手打了梁欢同,同学,现在向梁、梁欢同学公开道歉。”

念着念着,富卫华念不下去了,尽管林湘措词比较含蓄,可这实在令富卫华违心,富卫华长这么大还从未说过违心的话呢。

他仿佛又看到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游过自己的脖颈,向自己的胸脯探去……

那晚多亏是自己,换了格儿,格儿……

“流氓!”富卫华忽然恨恨地将道歉稿撕得粉碎,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不,我要说,我全,全说出来,梁欢是个大流氓,凭什么要我向流,流氓道歉,他欺负女同学,还领我看黄,黄色录相带,流氓,流……”

校长大吃一惊,想不到富卫华会来这一手,全乱套了,“快,快,快上去把他拉下来。”

夫子主任和体育老师同时冲上讲台,扯膀子将富卫华往台下拉。

“让,让我说,流,流氓,梁欢是流氓……”

……

富卫华走的那天,全班同学送出很远,很远,尤其是格儿哭得泪人一般,她心里实在愧对富卫华。

“富卫华,回家后有什么打算呢。”林湘担心富卫华以后的出路。

“我早,早想好了,我爸批发水果正缺人手呢,我先跟他卖水果。”

“富卫华,都是我害了你,你会不会怪我。”格儿愧疚地道。泪水又下来了。

“别,别哭,我不怪你的,都是那个王,王八蛋,他要是再欺负你,告诉我,我一声,我回来还削他。”

“有我在,他不敢放肆,富卫华,你放心地走吧。”林湘郑重地道。

“来,我们握、握手吧。”富卫华向格儿友好地伸出手。

格儿流着泪伸出手去,二人十几年的冤家,如今终于前嫌尽释了。

富卫华向送行的同学用力挥挥手,一狠心背着行李大踏步向远处走去了,他心里实在舍不得这帮好同学。

“富卫华,别忘了,回来看我们,再见……”

“再,再见……”

“再见……”

前情回顾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三章不详的昙花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二章东龙湾遇险(下)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二章东龙湾遇险(上)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一章挡不住的青春激荡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十章 陷阱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九章大龙湾湖畔的罪恶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八章多灾多难的一九七六年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七章赊条命来养全家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六章那姥姥土法“扎孤”病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五章过年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四章志城的婚事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三章猎虎风波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二章乌兰屯里规矩多

连载:辉发河传——第十一章生活的艰辛

连载:辉南河传——第十章不打不相识的兄弟

连载:辉发河传——第九章曹真的理想

连载:辉发河传——第八章批斗大会上的闹剧

连载:辉发河传——第七章 初识松华

连载:辉发河传——第六章孩子们的世界

连载:辉发河传——第五章大萨满跳神

连载:辉发河传——第四章古怪的场院

连载:辉发河传——第三章房子风波

连载:辉发河传——第二章哈达岭惊魂

连载:辉发河传——第一章夜闯野狼沟

连载:辉发河传——内容简介

  《恩存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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